1958年至1962年,我是曲阜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学生。毕业50年之际,不禁心潮涌动。凭着记忆,我写下了当年的点点滴滴。虽然这只是一些往事的记忆碎片,但它却清晰地显现着时代的烙印。透过它,可以想见那个年代和社会息息相关的学校生活、师生的政治信念、思想道德、精神风貌。
一 接到录取通知书之后
接到录取通知书之后,心中多有不快。论学习,我是各门功课考试总平均达到90分以上的,自认为高考成绩也不错。怎么就上了建校不久的曲师呢?思前想后,我认为是班主任的事。
1957年整风反右时,他动员学生,要帮助党整风,团员更要带头提意见。我和一些农村的学生认为,农村不如城市好,农民的生活不如工人。他批评说,这样的认识是错误的。三、四十年之后,从那边传来了一些关于当年的信息,说那位班主任曾把这些学生的认识上纲为:“制造城乡矛盾,挑拨工农关系”。天哪,几个十几岁的屁孩子,何来如此大的能耐!真得好好地谢谢我那位班主任,谢谢他费尽心计、如此高抬自己的学生。
还有,那位班主任对班里的情况是偏听偏信、是非不明,厚此薄彼、处事不公。为此,我写了一篇墙报稿,表达了自己的看法。不料,学校领导竟在一次大会上点了那篇稿子,说是“反对党的汇报制度”。
以上这些情况,是会被作为政治表现写成材料,装入档案的。试想,班主任会给我作个好的政审结论吗?想想这些,觉得还有学校要,又感到不错了。
报到后又得知,平度一中报考中文系被录取的5个考生,全在曲师。这又是为什么呢?至今,也没听到过什么说法。
在村里,这一年考上大学的只有我自己。村人听说后,就尽其所知地讲起了曲阜,说“那是孔夫子的家乡,风水好,是出圣人的地方”。当过兵的达叔说,他到过曲阜,在孔林里,他骑在马上,还没有那些石头人高。
我父亲曾说过,实在不愿意上,就在家种地吧。但我不愿意和土圪垃打一辈子交道,觉得还是上学好。
带着录取通知书,我进城了。先到一中,打听了一些同学的录取情况,又到县教育局申请路费补助,县里当即给了我四元人民币。
二 报到路上
按照录取通知书规定的报到时间,我背着行李卷儿步行到县城汽车站,乘车到高密,再坐火车到兖州。
记不清是事先约定的,还是偶然碰上的,在县城汽车站遇到了已在初中、高中相处六年的宿姓同学,他也被曲阜师院中文系录取了,正好一路同行。
我们坐的火车是青岛到浦口的慢车,大站小站,站站都停。从高密到兖州的票价是9.56元,持录取通知书可买学生票。
我俩都是第一次见火车、坐火车,处处新奇,却又不明就里,不敢随意走动。但怎么也没想到,这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就不顺利。车到益都县杨庄车站不走了。怎么回事?据说是前方的路基被雨冲坏了,正在抢修。
在难熬的等待中,我们送走了落日,迎来了车上的灯光。继而,又送走了灯光,迎来了第二天的朝阳。因为天气太热,我从村中的公社食堂领的玉米面饼子变馊了,一掰就能拉出丝来,但还得用它充饥。
车到兖州时,又近黄昏了。喜出望外的是,在那里迎新的人安排我俩上了解放牌大卡车。他们说,这是校车,直接到学校。站在车上,一边目不暇接地看着沿途的树木、村庄,一边快意地想着:“真了不起,学校里还有汽车”。我原认为,只有汽车站才有汽车。
到校了,可以看到从屋子里放出的灯光。两位老同学迎上来,看了我俩的通知书,又到一个教室的桌子上翻看了一些表格,就带着我俩径直到了各自的宿舍。我很惊奇,宿舍楼里的房间一模一样,他们怎么就知道我们住哪间呢?他们真能。
三 这样的好事哪里找
入校后得知,我是中文系第一届本科生。这一届录取了180人,分为三个班,每班6个组。我是三班第四小组,8名男生,2名女生,来自济南和青岛的6人,来自农村的4人。
作为农村的孩子,上了大学,我非常高兴,非常知足,非常安心。在大学里,能学知识,学校还管吃管住,不光不收费,每月还有两元钱的助学金。
你想,这样的好事哪里找!
四 大学的“尿池子也高”
宿舍楼道的北面设有盥洗室,分里外两间,外边是洗刷池,里边是厕所。
把厕所建在楼房里,对有些来自农村的学生来说,是前所未闻的事。
有位初入校的同学,小便后对宿舍的人说:“到底是大学,尿池子也高”。听者知道他找错了地方,会心地笑了。
五 他是“先生”
入校后不久,系里在学生食堂召开迎新会
首先,由系副主任李子虔老师逐一介绍到场的老师。当介绍王锡昌的时候,却不称“老师”,而改称“先生”了。当即,引起了许多同学的诧异。
事后,关于王锡昌“先生”的一些我们不知真假的事情,逐渐在同学中传开。说他原是一名副教授,课讲得不错,联合教室外都有人站着听他讲课。他还当过学校的工会主席。1957年,因主张迁校等事,被打成“右派分子”。
原来,“先生”这一称谓被政治化,和“右派分子”结缘,成为一个贬义词了。
说来也怪,不知出于什么想法,一些同学议论起来,倒很想能早些时间听听王“先生”讲课。
六 把资产阶级教育思想“晃一晃”
在教育革命中,有的老师成为学生批判冲击的对象。
教汉语语法的燕有林老师在自我检讨中说:“即使不能把自己的资产阶级教育思想的老根彻底挖出来,至少也要把它晃一晃”。
我们一听,觉得这不行,为什么不把资产阶级教育思想连根拔掉,只是晃一晃呢?当时,还有一个流传,说抗日战争胜利后,燕老师曾参与过审判大战犯冈村宁茨的活动。这就看出,在国民党时期,他不是个一般人物。
把眼前的表态,和历史上的政治背景结合起来,燕老师自然就成了重点批判对象。
七 大字报贴满了他的床头
开始上课不久的一个晚自习,系里叫大家当场用纸写出党的教育方针的实质来,即刻交上去。
关于党的教育方针,谁都清楚,就是两句话:“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,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”。但其实质是什么?这就有些茫然了。有的选择第一句,有的选择第二句,也有把两句都写上的,就像考试一样,大家都把自己的答卷交出去了。
两三天后,就在班里组织辩论了。不同认识的同学,各说各的理由,各有各的论据。
有个同学认为,教育方针的实质应该是“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”。他说,不强调这一点,就不好区别劳动的性质。他以印度电影《流浪者》中的拉兹擦皮鞋为例,来说明自己的看法。问题就出在这个例子上,当即就有人指责他把“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”与拉兹擦皮鞋混同起来,是诬蔑我国的社会主义教育。接着,就有许多批判他的大字报贴到了他睡觉的床沿上。
这事,影响长远。16年后,到了1974年,他所在的中学要吸收他入党时,同在一个教研室都教语文课的一位老师,他的同校同系同级的大学同学,又旧事重提,反映了1958年大字报上床的问题。为此,党组织又派人外出,专门作了调查。
八 瓦窑头
入校后的第二个星期,我们就投入到全民大炼钢铁的运动中去了。
我们自带被褥等物,步行十几里,到了曲阜城东的八宝山炼铁场地。
我们先停在一个村中,等待安置。这个村叫什么名字?一位老大爷说叫“瓦窑头”。哪几个字?老大爷想了想,说:“瓦的瓦,窑的窑,头的头”。
一会儿,我们离开村子,到了一处坟地。原来,那里就是我们的宿营地。在坟堆之间,铺上柴草和床单,我们一夜又一夜地睡着。有天夜里还下过雨,幸好我们支撑着被单子,雨也不大。就这样,地下地上,犹如楼下楼上,死人活人,相伴而眠。
我们吃的东西,主要是高粱面窝窝头,菜蔬很少。有的同学大便干结,很痛苦。
我们的任务是运砖,到附近的一个窑场,把砖抬回来,建筑小高炉。
在那里,没有住多久,我们就返校了。
九 他俩火线入党了
从八宝山回校后,学校就自己炼铁了。
我们班又两去八宝山运矿石。第一次选了部分男同学,用独轮车去推。王金玲、李殿云两位女同学也自愿参加了,和男生一样干。下午出发,第二天早晨广播响起的时候,正好到校。第二次是自想办法往回背,书包、床单等都成了运载器物。我用的是包被褥衣物的粗布大方巾。此后,我们较长时间的任务就是制坩埚。
高年级的同学日夜轮换,奋战在小高炉旁,负责配料、装炉、点火、烧炼、出炉。当第一炉铁炼出的时候,他们敲锣打鼓放鞭炮,用红布包着,向党委报喜。炉内炼铁,炉外练人。有一天,我们正在制作坩埚,又传来喜讯,说有两个同学火线入党了。我们都为之高兴,并大受鼓舞,加快了制作速度,你追我赶,不断地刷新着记录。
中央确定,1958年我国的钢产量要达到1070万吨。为此,我曾写过一首《为一○七○而战》的诗,杏坛社的同学将其抄在黑板上,放在校园显眼处。
十 “别那么慢悠悠的”
大跃进的年代,处处要有大跃进的气氛。当时提出,每个同学都要写一句类似座右铭那样的格言,贴在床头上。
写什么呢?床头上出现的,基本上都是铿锵有力、光芒四射的豪言壮语。但有位行政小组长却写了一句格调不高的话:“别那么慢悠悠的。”
几十年过去了,当年那些掷地有声的话语,包括我自己的,都从记忆中消失了。说不出为什么,独有那小组长的床头语,仿佛刻在我的脑子里,依然不忘。
十一 《冬天里的春天》
1959年隆冬,我跟随马列主义教研室的李成义、教育教研室的陈依群、中文系的居思信等几位老师,去了济宁专署水利建设指挥部。那里的领导曹殿华安排了我们的活动。陈老师一只手臂有残疾,就留在指挥部,校对《济宁水利报》的稿子。其他人都到了城西京杭运河工地,与民工一起劳动。在劳动中了解民工、采访民工,反映农民大办水利的先进事迹。
李老师写了一篇稿子,叫《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》,反映工地上的铁匠打造锨镢的事迹。我以《冬天里的春天》为题,也写了一篇稿子,反映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。
几天后,我也到了报社,和陈老师一起拣铅字、校对报样。学校院刊编辑部的瞿鸣凯老师还到铅字车间,给我和陈老师照过相。
一天,报社的孟彦如叫我跟他去邹县取稿子。我俩先坐汽车到兖州,再坐火车到邹县。途中,他说他得在邹县住一夜,要我一人回济宁。这样,我必须用心记住在邹县走过的街道。
在孟府,安排我吃了晚饭,给了我稿子,我就顺着原路走到邹县火车站,乘车到了兖州。在兖州,已无去济宁的汽车了。我挨着冻,在站内站外来回走动,驱赶着困倦,硬撑硬熬,直至第二天一早,才买票返回济宁。
十二 难忘兖州农场
我校曾在兖州城南程庄火车站东建过一处农场,种植粮食作物。我曾于春、夏、秋去劳动过三次,留下了一些难忘的记忆碎片。
在那里,我翻过地、锄过地、收过秋。我睡过场部的木床,也在铁路西巨王林村睡过地铺。因受地面潮气侵袭,我腰痛过;因被蚊子叮咬,我得过疟疾。
有一次,历史系六○级的同学也在那里劳动。我因还参与伙食管理,和历史系的曲连勋等四、五个同学睡在一起。晚上,天南海北,无话不拉,也讲过小偷的故事。可谁会想到,一起讲故事的沂水同学张某,回校后竟然干起偷窃之事,被勒令退学了。
还有一次难忘的,是一位老师的作为。那位老师和我们一起锄豆地,除草松土。我和几个锄得快的同学,锄了一个来回,又接应了锄得慢的,就休息了。等再开始干的时候,那位老师问谁负责劳动,我说是我,他便指着休息前他只锄了很短一段的那垄地,说:“你为什么不去锄那里的?”我说:“那不是你刚才锄的?”不知怎的,那位老师突然发起火来,指责我:“你这个同学怎么不尊敬老师?”我讲的是事实,怎能和尊师扯在一起呢?但在老师面前,学生是弱者,只好默不作声。不过,我也没听他的,因为我没有错。
十三 小麦试验田
在大跃进的年代,有句很流行的话叫做“人有多大胆,地有多大产”。报纸上报道,有的地方小麦亩产达到了六、七千斤。
他们是怎么做的呢?为了取得经验,生产科成立了个试验小组,先搞试验田。我也是其中的成员。
试验田选在操场(现在的桃李园)西北角外面一块不大的地面上。依据农业“八字宪法”(即水、肥、土、种、密、保、工、管),参照别地的做法,我们深翻了地,施足了底肥,撒了厚厚的一层麦粒。几天后,整个地面上,冒出了一片针状的麦芽,芽芽相靠。及大,犹如毯子,把地皮盖得严严实实,但却越长越柔弱,有的则变黄、枯死。扒开土层看看,许多麦种因接触不到土壤,连芽都没发。……
我们搞的试验田,麦种都没收回。
十四 芝麻丰收了
1959年,根据生产科的安排,我班在图书楼前西边的空地上,种了芝麻。
芝麻长得很好,有一人高,谁看了都说好。叶子泛黄的时候,生产科的赵厚洽老师通知我们,可以收割了。如果晚了,荚壳爆裂,种子就撒到地上去了。总务科的聂铁山科长见了又说我们收早了,影响产量。也许他是好意,但作为学生,我们能说什么呢?
收割后,放在西联二、三两教室前上方的水泥板上晾晒,再拿下把芝麻粒子打到柳条箩筐里,装袋送交生产科。
十五 扛化肥
1959年“三秋”劳动期间,在生产科的安排下,我曾去姚村扛过一次化肥。
姚村在我校的西北方向,一个来回约有18公里。
记不清去了多少人,大伙说说笑笑,没觉得多长时间就到了姚村。我们从火车站的库房里,一人领出一袋25公斤的化肥,扛回了学校。
十六 饿着肚子推水车
1960年春,在曲阜县吴村公社编写公社史期间,我们几个学生和女社员一起推水车浇麦。
开始很有力气,劲头十足。推至半上午休息时,社员拿出煎饼来,说“点心点心”时,我们都把脸转向了别处。自然,社员也真诚地叫我们一起“点心点心”,但我们谁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接,连说“不饿不饿,真的不饿”。
休息后再推水车时,我忍着不断加剧的饥饿感,迈着越来越沉重的步伐,强打精神撑着,坚持着,直到收工。
十七 “我是管全院的”
校园西北部的大片土地和西南部一东西狭长的地块,都是学校的菜地。一年到头,种着各种时令菜。
生产科的孔师傅是专管菜园的行家里手。不论是生产科直接种植的,还是分到班级种植的,他都参与指导。他很尽职尽责,除了地里无菜之时,几乎天天都在地里转来转去。他直爽,有啥说啥,但性子急。遇有不听指导者,就会激动起来,一副认真的表情,说:“同学,我是管全院的!”有调皮的学生会故意逗他、激他,图的就是要看他那动真的样子,听他那“管全院的”话语。
十八 “党来了”
有一年的麦收时节,受系里的委派,行政秘书焦剑超同志到陈庄公社看望参加麦收劳动的五九级同学。一位女生看到了,激动地高声喊了起来:“同学们,党来了!”即刻,同学们都收镰直起腰鼓起掌来,把敬重的目光投向了焦剑超。焦剑超同志是中文系1958年留校的专科毕业生。1964年,调到临沂师专工作。
“党来了”,这话表达得虽不确切,但它却透出一种浓浓的真情实感,朴素、可贵,发自内心,并非矫情。
十九 “快马再加鞭”
我们三班的工作,经常受到系领导的表扬。
1960年春,在开学不久的一次全系学生大会上,系主任李宗谦在讲话结束语中说:“最后,赠诗一首:跃进再跃进,快马再加鞭;超过专二、四,力赶本二、三。”
毫无疑问,这是对这两个班在大炼钢铁、生产劳动、教育革命等活动中综合成绩的一个评价和定位。细想起来,我认为,除了这些表面上的情况之外,领导所看重的,应该是更深层的东西,是这两个班反应快,紧跟系的工作部署,在各项活动中所体现出来的那种力争上游的精神风貌。
二十 “第一个进入共产主义的,很可能是我们”
1959年4月,我参加了学校的团员代表大会。会议期间,还组织了义务劳动,用筐抬炉渣,铺垫从校门口到岚兖公路之间的那条大路。
团委书记王琪同志作的报告,很有鼓动力。他朝气蓬勃,操着一口典型的胶东腔,挥着手臂,动情地说:“第一个进入共产主义的,很可能是我们!”
团代会鼓舞了我。为了早日实现共产主义的美好前景,我愿意努力为之奋斗。会后,我写的一篇稿子:《努力改造思想,争取早日入党》,在院刊上发表了。
1960年秋,在枣庄编写《枣庄煤矿史》期间,党组织讨论了我的入党问题,同意吸收我为党员。
50多年以后,和王琪同志拉呱时,曾提及当年事。他说,那话是团省委书记林萍同志讲的。
二一 “保证你们来多少回去多少”
初到枣庄煤矿时,矿务局领导向我们介绍了一些有关情况。令人终生不忘、也是感动至深的,是党委梁书记的一句话:我们党委,“保证你们来多少,回去多少!”的确,在矿上工作,安全问题绝对是第一位的大事。
在矿工中有个可怕的说法,下到几百米深的井下,那是“埋了没死”。井下,有许多不安全的因素,如偏帮、塌顶、冒水、瓦斯爆炸等。
枣庄煤矿是清朝光绪年间创办投产的。初期,土法采煤,安全设施很差,事故不断。有首歌谣说:“天下十三省,来到枣庄下大井,大井睡一觉,铜钱二百吊。”市内有座建于清代宣统年间的白骨塔,里面埋着的是在一次大的矿难中丧生的众多矿工的骸骨。日军侵华期间,曾疯狂地对枣庄矿进行了掠夺性开采,对煤层破坏极大。新中国成立后,枣庄煤矿恢复生产,但这是属于吃残煤,危险性更大。
为了我们这些学生的安全,矿上选派了一些既有经验、安全意识又强的中老年工人,一对一的带着我们下井。那时,我写过一首诗,内中“走一步,顾三顾,师傅的矿灯照着我的路”的话,就是反映这事的。
二二 他到了苏联驻华大使馆门口
1960年暑假期间,我班的一个同学被公安系统从北京送回了学校。为什么?院系领导从未说过,此后也没再有什么动静。
他是寿张县农村的孩子,晋京干什么呢?同学们在猜测。
他性格内向,不大与人交往,多独自活动。如星期天,他会带着箫,步行七、八里,到孔林里去吹。也许考虑到他是那样从北京回来的,怕他难为情,谁也不好意思再去直接问他,就只有悄悄地议论。时间久了,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个说法,似乎还比较靠谱。
1958年以来,苏联共产党采取了一系列步骤,肆意恶化中苏两党、两国的关系。他们撕毁协定、废除科技合作项目,撤走专家,使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遭到了严重破坏。他到苏联驻华大使馆去,就是要亲自问一问:赫鲁晓夫为什么要反华。
同学们认为,他很天真,但太幼稚了,好心干了蠢事。
二三 我们都是摔跤“健将”
体育课上,老师说,体育也要大跃进,叫我们都成为摔跤健将。
怎么才能成为摔跤健将呢?老师说:以小组为单位,轮流到沙坑里摔跤,连续摔倒两人,就是三级摔跤运动员。然后,三级的再互相摔,依次晋级,直到健将。
上课时间没摔完。课外活动时,我们小组又到操场摔了起来。一会儿,大家就都成为“健将”级的摔跤运动员了。
二四 那一年,我听的课很少
1960年,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校外度过的。
春节后开学不久,系里就组织师生参与社会服务活动。大批师生去菏泽各县采访,编写《新梁山英雄谱》。另一部分则分赴曲阜陈庄和吴村两地,编写人民公社史。我去了吴村,马国雄是指导教师,编写的公社史名为《九山旭日》。
四月,在作家胡远老师的带领下,我和张忍让、陈传文、贾一岚、王金玲、王腾云等同学参加了省里的文艺服务团,住在肥城县尚里大队,反映桃园公社的社员土法上马,打通白云山,引康王河水浇灌桃园的模范事迹。服务团的负责人是作家于良志。山大、山师都有师生参加。后来,在中共中央宣传部身居要职的李准,也是服务团的成员。他是山大中文系的学生。
五月上旬返校,没住几天,系里又派我和贾一岚、衣恒永、于希文、国乃云等同学到《山东文学》编辑部,学习编辑业务,一直待到学期末。
下半年一整学期,我班除李瑞宪一人在校研制粮食增量法外,其他同学都到了枣庄,在胡远老师的指导下,编写《枣庄煤矿史》,直到放寒假。
二五 带麦秸的讲义
在四年的学习中,我们所使用的教材,没有一本正式出版的书籍,都是学校自己印制的讲义。初用时,颇有新奇感,觉得大学和中学就是不一样,不用课本用讲义,还是自己编印的。因此翻看起来很有兴趣。后来,再领到的讲义就变样了。纸的颜色不是白的,而是蓝的,或是黄的。而且,纸面粗糙,甚至还有成条的麦秸,有的连结节也没粉碎。
翻弄着用这样劣质纸印的讲义,马上就看出了问题。因为颜色暗字不清楚,因为纸面不平实字体残缺,印在麦秸上的还会随之一起剥落。
古人有画荻学字者,传为佳话。而今,在国家困难之时,我们用着这样的讲义,在发愤学习,刻苦求知,不也是一件可记之事么?
二六 书记大讲小球藻
1960年7月,于文新同志从济宁地区调进,担任中文系党总支书记。他曾在文科教学楼北面的联合教室前,向全系学生作了一场关于小球藻的专题报告,说小球藻含有丰富的蛋白质,可作为动物肉食的替代品。
关于小球藻,对于我们这些学生来说,似乎有些遥远。它是一种什么样的藻体?我们没有见其尊容,更不用说将其作为“人造肉”烹而食之了。
于书记还给我们讲过什么?什么也不记得了。
二七 “瓜菜代”
正值青春年少的大学生,特别是男生,常常因为吃不足而感到饥饿。
为此,学校积极想方设法,以求缓解。一是用增量法做窝窝头,把窝窝头尽量做大。究其实,此法是增量不增粮。二是“瓜菜代”法,以瓜菜代粮充饥。但当时的农副产品都很贵,正如顺口溜所说:“七级工八级工,不如社员一沟葱”;“进城背个辣疙瘩,看戏洗澡带理发”。既如此,何以为代?在菜中,南瓜价格便宜些,又能充饥。因此,吃南瓜的次数就多,虽然单调,但首先图的是充饥。另外,学校发动学生到社员已收过的菜地里,捡拾可吃的菜叶,送交食堂。在兖州农场,还动员学生挖过野菜。
家庭经济状况好的学生,还有自己的办法。上午课间操期间,有的就到校门附近去买胡萝卜,用手帕或纸什么的擦擦泥,当即就吃起来。也有买其他东西吃的。有一次刚吃过午饭,李言诚同学就约我去西关,又吃了四斤熟地瓜。
菏泽地区有个同学,在中旬就用完了全月的饭票。怎么办?他回家带来了十几天的炒面。
二八 论称分瓜干
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,30斤粮食中有一定比例的地瓜干。学生是按桌打回饭菜分着吃的,馒头、窝窝头和稀饭都好分,地瓜干怎么分呢?
初时,用的是手抓法。值日的同学按人抓成几份,尽量求其等量。但无论怎么抓,总还有个说不出的心理因素。久而久之,不知哪位同学发明了小称,以称分瓜干。
此法先进,很快就出现了不少仿效者。他们用筷子或小木棍当称杆,用织品做个盛物的小兜,拴个重物当称砣,经过调试,在称杆的适当处弄个刻度,一杆杆具有特殊用途的瓜干称,便相继出现在各个饭桌上了。
二九 校园西北角的炊烟
1959年至1961年期间的秋冬,常有三三两两的同学,在星期天或下午课外活动之时,扛着锨镢,到社员已刨过的地瓜地里,再去翻刨,复收漏网之“魚”。回校后,一般都在校园西北角,用两个洗脸盆,一个当锅,一个当盖,架火烧煮。
那几年,老师也有外出复收地瓜或胡萝卜的。据传,有位副院长也曾和孩子去复收过。
三十 他多吃了一条卷子
1959年暑假,我和两个同学都参加了校内的勤工俭学活动。那时,学校正盖第三座教学楼(就是生命科学学院正在使用的那座)。我们的任务是到孔家村窑场去拉砖。
我们的粮食定量是每月30斤。一斤粮折合4个馒头、两碗稀饭。怎么吃,食堂里有个分配方案,馒头是“一二一”,即早、晚各一个,中午两个;稀饭是早、晚各一碗。食堂按人把饭菜盛好,学生领回去,自己分开。
一天中午,领出饭菜来,发现多了一条卷子(合两个馒头)。一同学说他去送回。我和另一同学就在饭厅外树荫下分菜。等了一会儿,那同学怎么还不出来呢?我说去看看。一进餐厅西门,就见他正在门后贴墙处大口大口地吃着呢。他很不好意思,低着头走了出来,承认自己错了。
三一 他多报了四角五分钱
1959年冬,学校举办了一次生产劳动成果展。
我是班里的劳动委员,为制作展出图表,请生活委员买了一张油光纸。一张纸五分钱,他却改了单据,多报了四角五分,入了个人的腰包。
后来,系主任李宗谦在大会上狠狠地批评了他。
三二 “康复饼干”
由于饮食不足、营养不良,不少同学都或轻或重地出现了水腫症状。依照腫胀程度分为三级,一级轻,三级重。级别是由保健科的大夫检查认定的。同学自己也常摁压脚脖子,看看压下去的窝是深是浅,能否很快恢复原样。
对水肿病号勿需用药,主要是少活动多休息。当时的规定是,可以只听课不上自习。三级的另有照顾,学校发一包“康复饼干”,以加强营养。我曾领过一包,吃起来香香的、脆脆的,还有点甜。细看其样子,好像就是把谷糠和麸子按比例调和在一块,再加点糖精,烘烤出来的。糠麸和康复谐音,多好的名字呀。
那时,有些同学的心理是,最好不得水肿病,如果得了,就得三级的,可以吃上“康复饼干”。但是,有一点是最好要做到的,那就是领到“康复饼干”后,要让同宿舍的同学都尝尝。如果自己独吞独食,那是不得人心、叫人看不起的。
三三 用泥洗衣服
有段时间,化工用品紧缺。比如肥皂,就是凭票,也只能买到制作粗糙的黑肥皂。当黑肥皂也断货时,出现了一种代用的东西——泥巴。曲阜东乡有个地方,土壤含碱量较高,有一定的去污作用。那时的学生,大都用这种泥巴搓洗过衣物。
三四 自制拖鞋
说起拖鞋来,以前,只在澡堂里见过木板拖鞋。那是供洗澡者临时穿用的。
真正当鞋穿的,只有一位从南洋归国的华侨女生,她曾穿着一双软拖鞋在校园里走动。见者都觉得新奇。
可能受澡堂里的木拖鞋启发,有的同学自己动手,把两块跟脚大小差不多的木板,磨削一下四角,再剪两条或皮或线的废旧腰带钉上去,就成了一双简易拖鞋了。虽不像样,但也可用。随后,仿效者越来越多。
三五 裤子丢了怎么办
一位同学的裤子,晒在宿舍楼外的铁条上,被人偷走了。
第二天傍晚,他把床单拿出去,又搭在铁条上,便手持木棍,蹲在附近一丛低矮的树后。
天渐渐黑下来了。一个年青人走过来,用手摸了摸床单,又走了。一会儿,那人又回来了,径直去扯床单。那同学见状,大喊一声,突然出现在偷者面前。……
原来,偷裤子的正是他。他也是本校的学生。
三六 《温暖的集体,集体的温暖》
在枣庄煤矿期间,我们的粮食定量由每月30斤增至42斤,生活好过得多了。但是,我却遭到了意外。
某月的十二、三号,我去食堂吃午饭。先排队买完了菜,等再排队去买面食时,放在外衣下兜里的人造革小包没有了。那里面有几元钱、全年的布票和半个多月的饭菜票。天哪,我下半个月的日子可怎么过?吃什么?我犯愁了。
所幸,我是生活在集体之中的。同学们知道后,都或多或少地给了我一些饭票、菜票。这是他们勒紧腰带,从自己的口中挤出来的啊!
拿着这些赖以活命的饭票、菜票,我非常感动。说什么呢?我写了一篇稿子,叫《温暖的集体,集体的温暖》,贴在墙上,以表达我深深的谢意。
三七 “你的书带走了”
来自菏泽县的一位同学,上大学前就结婚了。妻子不识字,写信看信都得求人。有件事觉得不好意思明着写在信上,于是便约定:如果丈夫想问妻有没有怀孕,就写一本什么书是不是忘在家里。如果妻子托人写信,怀孕了就写“你的书忘在家里了”;没怀孕就写“你的书带走了”。
三八 没买票,就不看
记不清年月,有几次,在操场卖票放电影,只在银幕前拉一圈绳子即可。其实,站在圈外照样看得见。但来来往往从绳外走过的行人,没有驻足的,甚至会更加匆匆。
三九 《红珊瑚》
学生的文化娱乐活动是丰富多彩的。唱歌是经常性的。所唱歌曲,除了《东方红》、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》、《社会主义好》等红色经典的,还及时学唱一些反映现实的,如“毛主席呀真伟大,说出了咱们的心里话。他说‘三面红旗’好啊,咱们就高高举起它”、“谁说姑娘只会绣花,炼钢炼铁也是行家”、“超过英美,用不了多少年,伟大的理想一定实现”等时代感极强的话,就是当时一些很流行的歌中的词语。
星期六晚上,常有电影。学校自己取片,自已放,有专人负责。放电影的场地,基本都在室外。有一次,放苏联片子《静静的顿河》,教外国文学课的李永庄老师还现场作了介绍,大家冒着小雨看到半夜。
学生会的文娱部,是负责组织全校性活动的,如文娱晚会,舞会等。能用口琴、手风琴、二胡、唢呐等演奏乐曲的同学真不少。数学系有个吕明礼,我和他无任何接触,但我至今能记着他的名字,就是因为他的黑管吹得太好了。
元旦晚上,除了各班自己的安排之外,在学生西饭厅、东西联合教室等处,还有全院性的游艺活动,如跳舞、唱歌、钓魚、猜灯谜等。
文娱部还排练过话剧、歌剧,公开演出的有《三世仇》、《红珊瑚》等。
中文系五九级的张承菊同学,因为在大型歌剧《红珊瑚》中成功地出演了女一号,一下子就在全院学生中成了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的明星了。
四十 特殊的奉献
1962年7月,我们该毕业了。按照常规,应去工作单位报到了。但今年例外,直到10月才分配。
为什么?几年的大跃进,出现了重大失误,国民经济极度困难。1961年,党中央提出了“调整、巩固、充实、提高”的八字方针。1962年,又大力精简职工。推迟分配,是克服困难的一个举措,也是应届毕业生的一种奉献。依三类工资区的标准来说,大学本科毕业生第一年每月的见习工资是42.5元,三个月就是127.5元。试想,全国几十万大中专毕业生都少领三个月的工资,总能为国家减轻一些负担吧。
9月份,新生要入校了,我们还不能走出去。怎么办?学校就把全体男生都安排在学生西饭厅(现已拆除),一律睡地铺。厅内那个兼顾开会、演出用的高台上,也睡满了人。就这样,台上台下三个月,直到分配了工作。
2012年5月1日
(作者,曲阜师范大学原党委副书记、教授)